今天地牢午饭的主菜是糖醋鲤鱼。

李迹看着上边用来装饰的一朵梅花，沉默了一会儿，他想起了梅花凤鲚炙这个菜名，然后也想到了自己在天牢里所经历的那一场幻觉噩梦。

那个魔头金梁，也曾经在这个地牢里被关押过。

那一次，他原本有机会吃掉自己和柳绮，却选择了放弃，最终死于囚魔锁之下。

而自己，现在也有出去的机会，却也选择了放弃，或许最终，也会死于囚魔锁之下。

越晗雪看着他端着碗定在那里不动，还以为是李迹不喜欢吃糖醋鱼，说道：“红烧和糖醋虽然有区别，但偶尔也得换换口味吧，我记得你不会排斥糖醋的。”

李迹摇了摇头，伸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夹进嘴里，边嚼边道：“柳绮有消息了吗？”

越晗雪摇头，说道：“没有。”

李迹气道：“那个死丫头跑哪去了？眼下我被关在这里，能帮我行动的，就只有她和西庚了，现在居然连个消息都不留就玩失踪。”

越晗雪小声问道：“会不会出事了？”

李迹想了想，说道：“不至于吧，不说她本身就比较厉害，我也让西庚保护她了，大概率是家里突然有事回去了，她如果回洛州城，刑事府是一定知道的，只要联系刑事府，应该就能知道了。”

越晗雪问道：“那让谁去联系刑事府呢？现在西庚也失去了联系。”

“唔……”

“让我去吧。”

一个清脆好听的声音传来，李迹转头一看，洞口走进一名道袍少女，手里拿着一本书，笑着看他。

李迹惊讶道：“尹莲？你怎么来了？”

“你被关在这里，我还没来看过你吧。”尹莲将鬓角的发丝抿到耳后说道。

李迹看着她这突然有了女人味的动作，眼睛更加惊讶地瞪大：“可是你跟柳绮应该不熟吧，之前在秦国，她到剑匣关的时候，你们已经先和庄子师伯回阐院了。你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吗？”

尹莲说道：“既然你说柳姑娘和西庚是一起的，那我只要找到西庚就行了。”

“呃。”李迹觉得也有道理，毕竟他、尹莲和西庚是共同经历过秦川之行的，西庚她肯定认得。

“那就拜托你了，等完事之后我请你吃饭。”李迹的手指向面前被啃得只剩骨头的糖醋鱼。

尹莲翻了一个白眼，把手中那本书丢到他面前，说道：“在你出去之前，好好看看这个吧，或许对你有帮助。”

“这是什么书？”李迹捧起来，看到封面上没有写着任何字，实在是有些简陋。

“这是我抄录的《道德经》全本。”

李迹吓了一跳，差点让书掉到盘子上。

尹莲平静地说道：“在进入阐院之后，老师就把我们尹家缺少的另一半《道德经》给我了，现在我也全部看完了，所以抄下来给你看看。”

李迹震撼地道：“但是这个不是你们的家族重宝吗？而且还有另一半是属于阐院的，你给我会不会违反院规？”

尹莲的语气很是无所谓：“没关系，老师说给了我，《道德经》就是我的东西。”

李迹心想：“师伯还真是够随便的，这种东西也能乱给。”

不过好东西不要白不要，这可是百年宗门道德宗不择手段地内讧也要抢到的功法，李迹朝尹莲点点头说道：“多谢了，我会看的。”

尹莲认真地说道：“早点出来就行，我现在已经很强了，可是很想跟你交手的。”

……

……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里，李迹除了吃饭，便一直在看《道德经》。

《道德经》分为上下两篇，上篇《德经》、下篇《道经》，留在阐院的是《德经》，留给尹家的是《道经》。《道经》相比于《德经》，多了诸多对天地灵气本质的探讨和掌握修炼的方法，所以更加适合修行者作为功法学习，因此成为了尹家成立道德宗的根本。

而《德经》讲的是修身养性之法，是有了一定境界的修行者破碎心魔瓶颈的心经，或许对于把它当修炼功法的人来说，应该是《道经》在前《德经》在后，但老君却是选择将《德经》留在阐院，说明他的本意，是说德是基础，道是德的升华。

没有德的基础，为人处世、治家、治国，很可能都失败，就没有能力去修道。所以修德是为修道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这可能也是人所共需的；修道者更需要拥有宁静的心境、超脱的人生，这也缺德不可。尹家道德宗正是因为修道却未修德，才最终走向了分裂灭亡。

对于现在的李迹来说，他也是需要修德来消除自己的心魔。

从日出从日落，他一直坐在洞口借着天光，沉默读着这本世人眼中的无上典籍，对于这个世界的构成，尤其是天地灵气的产生以及数量还有运转规律有了很多崭新的认识。

他并不清楚这部典籍对于自己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他发现自己沉浸在书中时，心头的那份愁绪也消减了很多，脑海中不再会有冥冥之中一个声音在对他说：“你杀了我。”他现在感到很轻松，哪怕这《道德经》的内容对于非道家的他来说显得有些深奥晦涩，他依然能够不厌倦地读下去。

从日出，到日落。

李迹在洞里看书，越晗雪在洞口看书，两人看得都很认真，除了吃饭基本都没有过交流，但两人都很享受现在的状态，他们同在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快到了深夜，难得这么迟还呆在这的越晗雪将油灯上快要燃尽的灯芯换过，吩咐了李迹一句早点睡，然后飘然离开。

《道德经》全文不过五千字，如果是流畅地看下去，很快便能看完，但李迹看到现在却仍不过看了四分之一，而且还大部分没有看懂，只能隐隐理解那种意思。

要知道尹家看了百年，参悟了百年，也未能把那两千五百言悟透，李迹第一次看，能了解到一些意思就不错了。那些意思有些说不清楚的玄妙，让他似乎更加理解了修行者的本质。

这和阐院最重要的典籍《易经》并不同，《易经》是阐述变化之书，主要是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而修行便是以推演这些卦爻的方式，去掌控天地灵气，然而《易经》并未阐述天地灵气的由来，以及提出阴阳与太极等概念。

《道德经》中说，道是浑全之朴、众妙之门。道生成了万物，又内涵于万物之中，道在物中，物在道中，万事万物殊途而同归，都通向了道。道不只是有形的物质、思虑的精神、理性的规律，而是造成这一切的无形无象、至虚至灵的宇宙本根。物质、精神、规律皆是道的派生物。

所以，所谓的心魔，也是从道中衍生出来的。

李迹将书合上，闭着眼睛对今日的阅读在脑中做了一番温习后，才去睡觉。

现在，看书就是修炼。

第二日清晨起，李迹看着洞外透进来的阳光，深深呼吸着新鲜空气，然后准备将新一天的精力重新投入到看书之中。

但是一个身影穿过了几缕阳光，走到李迹的面前。

李迹怔了怔，是庄子师伯，而且神情很凝重。

他心头不禁一跳，难道是因为尹莲把《道德经》给自己的事情？

果然，在李迹有些不安的目光之中，庄子缓缓在他面前盘坐了下来，一双平日里蕴含着无尽智慧和天机的慧眼盯着李迹，仿佛要把他整个人看透。

李迹挠了挠后脑勺，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说道：“师伯，怎么了？”

庄子说道：“今天，普贤真人离开京城了。”

李迹一怔，不是因为《道德经》？眼珠子转了转，他说道：“为什么离开？他来京城不是有目的的吗？难道已经达到了？”

庄子沉默片刻，然后才道：“可能是因为，小莲离开了。”

他看着李迹若有所思的神情，想到李迹或许也猜到了，便也不再隐瞒，直接说道：“其实，小莲也是仙人转世，她是普贤真人的师妹——慈航道人。”

李迹吓了一跳：“那个丫头来头这么大？那我之前经常欺负她，会不会被她给报复？”

庄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她昨天，是不是传了你《道德经》？”

李迹看向洞外，今日风景真好啊，秋高气爽，书剑山庄书声琅琅，剑光漫天。

庄子想也不想便知他是在装傻，在地洞里哪能看到什么风景？哪怕是一角天空都不得望见。

他轻咳了一声，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温和：“《道德经》本来就是慈航道人的师父元始天尊所赠予的，虽然是太上老君的功法，却也是在我们阐院建立之前就属于她了，所以，我也不会要收回。”

“我只是要告诉你，小莲这么做，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而她的态度，也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普贤真人的态度，从他愿意帮助你们假扮秦貅就看得出来。所以，你真的，没有必要再坚持你的影魔身份了。”

李迹的眼垂下，平静道：“师伯，仍是来劝我放弃少爷的吗？”

“普贤真人离开，朝廷也就松了一口气，时间也就空了出来，有些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你的身上，你得尽快做出决定了。”

“另外，我还可以告诉你，《道德经》里有让你无代价地解除影魔之身，让你的少爷投胎转世的办法。”

庄子站起来，转身往洞外走去，只留青衣飘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