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之中，李迹听着邹衍的话，下意识地愣了愣。

他现在已经知道继承四王将的条件，是需要三代之内的直系血亲，邹衍作为仪式主持人肯定也是知道的，为什么还会这么说？他又不是将军的……

邹衍看着他疑惑的神情，便知晓他的疑问，说道：“楚离的儿子，是你的影魔，而血祭隔人传承的条件，只要是受传承者的体内，有符合条件的血脉便可。便如李定方代替李昌一样。”

李迹摇头道：“李定方和李昌，本来就是兄弟吧，他们的血脉差别又不大，但我和少爷可不是……”

邹衍也摇头：“不，纵然李定方和李昌是亲兄弟，但他们的血脉也是有差别的，先出生后出生，在血祭仪式中就代表了谁能继承谁不能继承。正常情况下，李定方是无法代替李昌的。”

他的眼瞳闪了闪，那两道蓝色的目光不知不觉变得有些阴森恐怖：“之所以能让他代替，是需要李定方……吃下李昌的血肉。”

李迹：“……！！！”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所以，老师你是说，我能够代替少爷，是需要……吃了少爷？”

邹衍缓缓点头，眼眸之中的蓝光，开始出现了像是不忍的情绪。

“没错，楚南是你的影魔，且你的境界已经达到了极境，让他的肉身实体化了，只要你将他给吞噬，你的体内便有了楚氏族人的血脉，便可以代替他接受楚离的传承了。”

“……”

身体在猛烈的颤动，带动着铁链都哗哗作响过后，李迹低下了头，默不作声了。

邹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但是如果不这么做，天子不会同意阐院将你放出，其他的教授们，也不会接受一个截教余孽当阴阳家的首席弟子。而且因为楚离的儿子死了，他也没有任何的后辈，楚家传承将要断绝。”

“作为楚家之人，你忍心看着楚家作为四王将家族的百年历史，就这么断绝吗？”

李迹低着头，冷汗淋漓而下，喃喃道：“可作为楚家之人，我又怎么能让原本就已经死过一次的少爷，再死一次？”

“你自己之前也对无眼奴说过，作为影魔被困在你体内的少爷，不过是一道游荡在人间无法转世投胎的孤魂野鬼，既不属于人间，也不属于地狱，根本就没有归处可言。这样活着对他而言只能是折磨。你吞噬掉楚南的肉身，也就相当于解放了他，让他不再是你的影魔，从而能够进入地府轮回转世。”

李迹抬起了头，牙关咬紧：“那时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去死，即便这样会连累少爷，我也不算是对不住他，可是现在你要我为了自己能够出去，而让少爷去死，你让我如何心安？”

邹衍冷声道：“在我看来，这就是解脱，至于你觉得不心安，或许是因为，你心中本来就有愧疚？”

李迹大脑轰得一声，如遭雷击。

“我……已经想起来了，我叫做楚南，你……叫做阿七。”

“是你……杀了我。”

那个梦境之中少爷的声音，此时又缓缓在他耳边响起。

李迹整个人怔在原地，邹衍说什么都再也听不见了，整个脑海之中填充的，便只有两个名字：少爷、阿七。

一个三年前的情景，也逐渐在脑海之中浮现。

……

……

“你这孩子，慢点吃，别噎着了。”

饭桌上，将军夫人看着楚南狼吞虎咽的样子，眼中满是温柔和宠溺。

“阿七，你不胖，就多吃点，喏，这块肉尝尝。”

她对阿七的确是很好，可以说是极好，和对楚南没有差别，就像是把阿七也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一般，也正是因为这样，楚南和阿七才能成为那么要好的玩伴。

从小，阿七便是和将军、将军夫人，以及少爷一起吃饭的，将军由于常年在边外练兵，难得回来几次，所以饭桌上最常见的的便是他和夫人少爷。

今天将军也不在家，所以这一桌饭菜自然是大半都进了他和楚南的肚子。

阿七一边埋头吃一边含糊不清地道：“少爷你这么胖，少吃点呗，全交给我好了。”

“放屁！人以食为天，宁可吃撑死，不做饿死鬼！哎哎，这个给我。”

说着，楚南从阿七的饭碗里夹走了一块红烧肉。

将军夫人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楚南不好意思的笑笑，低头啃肉，只是一口，那么一大块肉就没了。

“难怪少爷一直减肥失败。”阿七看着他的饭碗默默想道。

吃完饭，开始闲聊，因为平日里严肃的将军不在，所以话题自然是由将军夫人主导，然后聊着聊着，就习惯性地聊到了某件事情上。

夫人道：“南儿，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再整天出去撒野玩闹，是时候成家立业了，改天我得找户好人家给你提亲去……”

“停。”见娘亲又提到这种话题，楚南的脸色顿时一苦，道：“娘，能不能不要再说提亲的事，你都给我找过五家了，愣是没有一家愿意的。”

阿七窃笑，那还不是因为少爷你的名声太大了。

夫人脸色一肃，道：“你还好意思说，你要是争气一点考进阐院，娘何至于找不到一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你的？我们堂堂定海将军府，就因为这件事情被人笑话了好几回，娘在那些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特别是去年连李家的大公子都考进去了，你让娘怎么面对她们？”

听着她训斥的话，楚南扁了扁嘴，嘀咕道：“考不进阐院又不是我的错，阐院每次招学生，能考进去的都只有那么一点，只能怪他们考题太难。”

“李家那孩子呢？你不是常常说有他在你不是京城第一纨绔，现在呢？人家考进了阐院，说不定以后也像他弟弟一样出来做了大将军，那你不就是京城第一纨绔了？”

阿七：“……”

“娘你别说了，你越说我越没信心，越考不进去啊。”楚南抱头呻吟。

夫人听了也很是无语，无奈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这些年太宠溺这个儿子了，自己就算说再多他也听不进去，也就只有他爹才能制制他。

阿七道：“少爷，夫人这是为你好，你是应该学点东西了，学好之后改年再去考阐院，肯定能考进。”

楚南看了他一眼，道：“跟你学打架？”

阿七很郁闷，自己的武功是高，可也不是用来打架的，而是来保护少爷你的啊。

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阿七可比你有出息多了，他要是去考阐院肯定能考进。”

“那就让他去考呗，反正都是我们楚家的人，就当是我好了呀。”楚南没好气地道。

“阿七是阿七，你是你，你以后是要继承你爹的，唉，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呢。”夫人发现自己是对这个儿子实在没办法了，无奈摇头。

指望把他说醒是不可能了，夫人只好看向阿七，道：“阿七啊，以后你要多教教南儿，让他和你学学，就算学不到你的武艺，至少性格方面也要学学你才是。”

阿七点头，道：“夫人放心，阿七知道，我会永远保护少爷的。”

……

……

反正都是楚家的人，所以要把我当成少爷？

从回忆之中醒过来的李迹，目光渐渐变得坚定，看着邹衍，摇了摇头。

“定海将军府的继承人，应该是少爷，而不是我。”

邹衍皱眉道：“但是楚南已经死了，他的灵魂成为了你的影魔，即便拥有极境影魔的实体肉身，他也不可能再继承九鼎之力的。”

李迹说道：“如果是十年前，要我成为将军的继承人，我会非常高兴，因为那时候，我还是少爷的好朋友，没有产生要保护少爷、让将军和夫人放心的想法。”

“但是，你要让我背弃自己接受了十年的身份和价值观，我做不到。哪怕我已经不再是阿七，而是李迹。无论我是否有愧于少爷，我都不会再对不起他第二次。”

邹衍重重地说道：“你不在乎楚将军的传承了吗？”

李迹笑了笑，神情竟有些不在乎：“传承就意味将军要死，我怎么会愿意他死呢？至于通天的怨气……那关我什么事？”

邹衍沉默了下去，很久之后才缓缓道：“所以，你是拒绝了吗？”

李迹答道：“至少，现在我不愿意用这种办法出去。”

“我明白了。”

邹衍点点头，血瓶子被他收回至袖中，转过身，便往洞外走去。

外头，已经初见晨光，庄子一身青衣道袍站在树下，看着从地下通道走出来的邹衍。

邹衍摇了摇头。

庄子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他还没有转变自己的身份，仍把自己当成是那个小护卫。”

邹衍说道：“或许是楚南已经觉醒的意识在影响他。”

庄子说道：“前段时间，我请教了老师。他跟我说，截教三魔，的确是有不需天资根骨不需日积月累修炼便能强大的好处，但是它们也有着很大的代价，兽魔无法吃除人肉之外的食物，梦魔窥视他人记忆过多，容易让自己的记忆也产生混乱。而影魔的代价，就是到了极境之后，要面对影子生前记忆复苏和自我意识觉醒而产生的逆反问题。”

“这也算是影魔突破魔婴境界的一个最大瓶颈，有的无法和影子做到真正的心意相通，反而自己的意识受之侵蚀，最后只能不得已将影子吞噬掉，从而失去了影魔之身。”

“能不能度过去这一关，就看他自己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