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和裘飞离开了，秦秋楚离和黄风奴等人还在，其余的人更是没有散去。

毫无疑问，今天所发生的事情，远远出乎了他们的预料，没人能发现一件三年前的案子，会在今天被揭开一角疑云，相比之下，阴阳家首席弟子的一战，似乎都不重要了。

现在他们关心的是，这件事情应该怎么结尾。

曾经的太师府，的确是京城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如果那案子发生在现在，必定会是让阐院都受到影响的大事。

但是，它是三年前的。

三年并不算长久，不会令人将一件事情彻底忘记，但对于京城里的民众来说，太师府消失的这三年里，对于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影响，可能还不如巷前巷尾的某人家婆娘偷汉子容易被人记住。

而且最重要的是，牵扯进疑云之中的，是诛候。这样就使得这一件血案的意义，变得不同了。

诛候是天子的刀，是作案工具，是凶器。

怀疑凶器，难免要怀疑到凶器的主人，谁敢？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若这件案子真的和诛候有关，那么真相反而就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怎样才能有一个两边都接受的结果。

……分派别而聚拢在各处的人们，此时都在看着那两个靠在树下沉默的李姓之人。

一个李家的死士，如今的阴阳家首席弟子。

一个李家的二少爷，如今的天宝大将军。

天子，会给他们怎样的交代？

……

……

姬朝看着李迹，说道：“李迹本来的态度是，死一个无眼奴，远远不够。”

“他想要用自己的死，来逼迫父王给李家一个交代，让参与过那件事的人，全部得到制裁，否则，李家的怨魂会一直存在下去。”

姬朝摇了摇头：“但是他高估了自己性命的价值，所以在李定方站出来表态之前，裘飞完全不把他的威胁当作一回事。”

“现在也就只有李定方，能影响父王决断了。”

徐诚问道：“那么殿下觉得，王上会给出什么样的结果？”

“我也不知道啊。”姬朝叹了一口气，望向天空。

“天子的心思，便如同天空一般遥不可及，虽然我之前的确怀疑过那件案子和诛候有关，但是还真从未敢想到诛候的背后。”

“我想不到任何的理由，仅仅要因为除去优先传承顺序的李昌，让李定方成为下一代王将，就牵连整个李家？即便是我，也觉得这个罪过，有点大。”

“我一直小瞧了我这位父王，或许在他看来，我和太子的争斗，就只是游戏一般幼稚可笑吧。”

徐诚看着他眼底的忧虑神情，认真地说道：“殿下，你会是比你父王更好的天子，我一直都相信这一点。”

听到这位一向诚实的徐君子都这么说，姬朝心情终于好了一点，笑道：“有你在，我才有可能真正成为未来的天子。”

……

……

树下的两人，都是面无表情，各自在出神。

突然，李定方转了过来，声音微顿着问道：“你现在……是极境影魔？”

李迹回答地很快：“是。”

李定方深吸一口气，说道：“让哥哥出来，我想和他说说话。”

“不行。”

李定方皱起眉：“为什么？”

李迹答道：“因为这里人多。”

李定方愣了愣，随即明白了李迹的意思。

他的影魔身份已经无法再掩饰，而在阐院的教授们现在都在这里，对于他们而言，李迹的影魔生前是谁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影魔这两个字。即便有邹衍在，截教余孽这个身份对于许多道家教授而言，仍是一个禁忌，李迹安稳还好，如果现在把李昌召唤出来，只怕会变成众矢之的。

李迹现在无法满足李定方的要求，只是抬起头，望着碧蓝天空的流云，说道：“二少爷，其实，我从未与少爷真正交流过。”

李定方的表情有些惊讶。

李迹喃喃说道：“在修行界，极境影魔，能够让影子变成真人，这个说法的确没错，宿主的魔念越强大，影子的魔念也会强大，然后不断诞生出自己的意识来。只是，有了意识和肉体，就能够算作是真人了吗？”

“他不会像人类一样生老病死，他也无法转世投胎，不属于人间，不属于地狱，只能被锁在我体内，受困于我的意念。”

“越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我的体内有另一道意识，我就越不敢去接近，每次召唤出少爷出来，我都只是在用他来战斗，我不敢和他交流。一是我亲手杀了他的愧疚，二是，我知道自己活不久。”

李迹看着李定方，正色说道：“二少爷，现在能够让那件案子真相大白的，只有你我，所以，不管我会怎么样，也请你，继续为李家死去的一百四十怨魂而努力，找到真正的凶手。”

李定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看着那张认真的脸，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

……

对于坐在树下等待的李迹来说，这等待的时间很长，虽然实际上只过去了一个时辰，但他从三年前等到现在，已经等得太久了，可以说就是等的这一刻。

所以当赵广的身影出现在前坪上时，李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铁链猛然缩紧，连带着心脏也紧张起来。

裘飞沉默地走在赵广的后面，而从赵广的神情来看，他此时也是很想要沉默。

但这时候，他不能沉默。

他得告诉李定方和李迹，天子最后给李家的交代。

走到二人面前，赵广张了张嘴，哑声说道：“王上说了，他可以彻查太师府血案的真凶，并且对有嫌疑的黄风奴进行关押审讯，裘大人因为地位特殊，且无证据，只能暂时配合调查。”

黄风奴面如死色。

李迹看了他身后的裘飞一眼，后者并未望过来，而是在看着李定方。

赵广说道：“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赵广看着这个曾让自己无比欣赏的少年，眼神复杂：“你，必须让出阴阳家首席弟子之位，然后接受阐院的处刑，让李昌的灵魂得到解脱。”

“我同意。”李迹毫不犹豫地就说道。

李定方的拳头下意识地捏紧。

“你真的同意吗？”赵广深深地看着李迹。

李迹笑道：“前面我已经对无眼奴说过了，将军不用再听一遍了吧。”

赵广点了点头，心中对这个少年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现在，你能认罪了吧。”赵广走到黄风奴的面前，语气冰冷地道。

黄风奴双目满是不甘之色，回头对着李迹狠声说道：“你不用得意，虽然你赢了，但你也要死，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赢得又有什么意义？”

双手负于背后，道袍飘舞的庄子，带着尹莲走来，缓缓开口说道：“如果只是影魔身份的话，阐院未必不能网开一面，毕竟在三魔之中，影魔的危害性是最低的，之前就有过九歌用曲原公子做人质来换湘君的例子。”

他走到李迹面前，看着他，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阴阳家的首席弟子，要免除死刑，还是可以的，但是你如果答应了天子的这个要求，那我和邹师弟都救不了你。”

李迹想起了那一次庄子和他的对话，问道：“师伯是想要再次劝我放弃？”

“黄风奴说的没错，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何必为了复仇，让自己失去所有的一切呢？至少，你的二少爷还在，没有必要为了死去的人，让身边还在的亲人伤心吧。”

“是吧？天宝将军。”他看向李定方。

李定方沉默着，没有回答。

庄子继续说道：“想想你的朋友，想想你的小姑，想想你的师父，他们一定也不愿意。”

李迹看向了邹衍。

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在盯着黄风奴的邹衍，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你自己决定。”

李迹看向了他旁边的尹莲。

尹莲也在看着他，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都在看他。

但她没有开口说什么，没有劝他，只是在用眼神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意思。

李迹沉默片刻，又看向了某个方向。

庄子知道他看的那个方向有谁，说道：“越姑娘今天也到场了，你不准备和她说点什么吗？”

李迹摇了摇头说道：“先前，师伯不是说了么，只是影魔身份的话，不一定非要处死，至于让李昌的灵魂得到解脱。”

他耸了耸肩，用十分轻松的语气说道：“他的灵魂本来就是解脱的啊。”

庄子怔住了。

李定方怔住了。

黄风奴也怔住了。

“你……什么意思？”

李迹抬头，看着那片象征着无尽自由的天空，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将他的真实身份给说出了口：“其实，我并不是李家的人，李昌，也不是我的影魔。”

此言一出，风止云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