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是王子的时候，我就认识孟幻了。他是我在阐院的学长，他读阴阳家，我读名家，当时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毕业以后，我的重心放在了与我的四位兄弟争夺太子上，结局你也知道的，我赢了，那四位兄弟，如今就留下来一个北林王姬宿。而孟幻他，则是成为了阴阳家的大教授。”

“我俩一个在朝堂，一个在阐院，友谊未曾因距离而变，他曾对我说过，要创造一个无比真实的幻术世界，为此他需要游历天下，以了解这个世上所存在的与中原不同的地方。”

“某一年，他离开阐院，开始了他的游历。”

“那一年，他在遥远的北海冰原，发现了一位恐怖人物的踪影。”

“什么恐怖人物？”赵广被天子缓缓诉说的故事吸引住了，不由接道。

天子眉头深深皱起，眼中居然浮现出了畏惧之色，一字一句道：“百年前，那位和通天教主转世一起袭击阐院的——多、宝、道、人、转、世。”

赵广刹那间大惊，呼道：“他没有被老君打死？”

天子摇头道：“老君封印了通天教主转世的一半力量，但并未杀死他们二人，让他们逃走了。”

“他就躲在北海，似乎是在疗伤，孟幻和那人有过一次交手，被那人给逃了，而后他知道了一件让他都无比恐惧的事情。”

周天子看着赵广的眼睛，“通天教主的转世，不久后会再度出现在人间。”

赵广：“！！！”

周天子深吸一口气，仿佛也要让自己从这个震撼的消息中冷静下来，继续说道：“经过推算，孟幻他猜测那位多宝道人转世就是当代截教教主越椒，以某种方法让重伤失去一半力量的通天教主转世重入轮回，再度转世。而这一次，阐院没有了李老君。”

“为了应对通天教主再度出现的危机，孟幻用了三年的事情，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九鼎四王将血祭仪式，封印了通天教主的一半力量，分流在历代四王将的身上，与四王将的血脉融合。当四人的力量达到巅峰之时，他们的血脉也会枯竭，需要传给下一代。如果血脉不会枯竭，这四人身上的九鼎之力集中起来，毫无疑问是极为强大的。”

“达到最强状态的九鼎之力，是否可以应对，只有一半力量的通天转世呢？”

“于是，孟幻利用自己阴阳家大教授的身份，进入天星楼，私自开启九鼎，将血祭的仪式，改成了逆血祭。”

“逆血祭？”

周天子解释道：“原本血祭的条件，是等九鼎之力在四王将体内成熟之后，由四王将传给自己的子嗣，旧代死去，新代诞生，这你们也知道，为了子辈们而死，你们也是愿意的。可如果将这个仪式反过来，让四王将吞噬自己的子嗣，将体内的血脉由旧换新，他们就不需要传给下一代，九鼎之力同样能够继续存在。”

“吞噬……”赵广瞪大了眼睛。

周天子顿了顿，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就是像截教兽魔那样的……吃掉。”

赵广的伞掉落在地上，他蹬蹬后退两步，面色苍白无比。

雨水打落在他的身上，他喃喃说道：“失去一半力量通天教主的转世，有这么恐怖吗，即便没有了李老君，阐院还有不少教授，孟幻夫妇本身也是当时数一数二的高手，有必要……这样？”

天子叹气道：“你太小看仙人转世了，就是现在来到京城的那位普贤真人转世，你觉得你们四王将加起来，能赢他吗？诛候铁甲奴，在其面前犹如蝼蚁一般被碾死，阐院庄子和邹子亲自出面交谈。据闻连院长也被惊动了，只是因为普贤没有什么动作，才没有出现。”

“这种逆血祭，可以保证在接下来的几十年内，没有新一代四王将成长的真空期，旧一代仍可以保持在最强状态，再加上你们这一代的四人，算是历代以来最强的，这样，你们四人就可以成为对付通天转世的最强战力。”

赵广咬牙道：“但是……要我们吃掉自己的儿子，这如何做得到？”

“是啊，所以这件事情被院长知道后，孟幻他就被驱逐出阐院了，仪式更改的消息，也没有被传出去。”

天子神情复杂地道：“但是仪式，终究是已经被改了的，孟幻掌管九鼎那么多年，对于开启仪式熟悉无比，再加上他窃取了一部分九鼎之力出来，九鼎已经不能再随便开了，下一次开启，只能是被改动的血祭仪式。”

这一段话，让赵广沉默了许久，雨水打在他庞大的身躯上，溅起无数水花。

他缓缓看向天子，问道：“王上，这件事，和李家有什么关系？”

周天子知道他会这么问，点头平静道：“听我继续说。”

“六年前，李谷一带着他的侄子李定方，和朝儿一道征伐楚国，与剑圣白修易江上一战，最终白修易自尽，李谷一重伤垂死，血脉接近枯竭，但因下一代传承时机未到，他也没有娶妻生子，便临时将一部分力量传给了李定方。而当时，负责帮他传承的，正是孟幻。”

“在传承之前，孟幻已经告诉了李谷一，血祭仪式被他更改的事情，如果李谷一想活，那么只要吃掉李昌和李定方，更换自己体内的枯竭血脉，他就能继续活下去，而且会比以前更强。”

“就像你说的那样，没有人能够接受吃掉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所以李谷一拒绝了，选择让李定方继承自己。”

“但是李谷一不知道，没有直接的后代进行的传承，必定会削弱九鼎的力量，再加上李定方是次子，血脉传承顺序在李昌之后，他想要得到全部的传承力量，就一定要吃掉李昌。”

“李谷一不忍心吃掉自己的两个侄子，却将这个残酷的选择留给了李定方。”

“李谷一死后，孟幻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太师李承光，希望他能够劝李定方接受。”

“你知道，李承光知道后，是怎样的反应吗？”

赵广低下头，雨水顺着他的面庞划下，就像是垂泪一样滴答而落。

天子声音微哑说道：“他整整七天未上朝，然后在一个深夜，独自来到我的寝宫之外，跪在地上，请求我，将李家灭门。”

赵广如闪电呼啸下的独木一般呆着。

暴雨呼啸，越来越多的秋菊被雨水打落，花瓣散了一地。

……

……

“他不愿自己的儿子背负吃掉亲哥哥的罪恶，也无法拯救自己的大儿子，所以他不惜牺牲整个李家，也要让他最爱的小儿子以为，他的哥哥是被人杀死的。”

“以李定方的性格，灭门仇恨会激励他变得更强，助长他体内九鼎之力中的通天怨力，能让他以最快的速度成长，拉近与你、秦秋和楚离的差距。”

“在李昌被诛候杀死的当晚，他的尸体就已经被带走了，至今保存在一个地方，等到血祭那一天，孟幻会施展幻术，让李定方在不知情之下吃掉李昌的尸体。”

天子转过来，看着在雨中怔怔出神的赵广，说道：“这就是李承光的觉悟，为了他儿子还有大周的未来，他不惜牺牲了整个李家。”

赵广满脸都是雨水，惘然说道：“李承光居然是自愿的？他……一直都知道这个真相？”

“这件事情，只有李承光、我、不死奴、无眼奴和黄风奴知道，现在又多了一个你。”

天子带着愁容，抬头看着伞外的雨帘说道：“只是现在，孟幻已经死了，而李定方，也知道了李昌是诛候杀的。恐怕，血祭仪式被更改的秘密，无法再隐瞒下去了。”

赵广颤声说道：“那按照仪式来说，我，也要吃掉彦儿？”

天子转过头，深深地看着他的双眼：“你能接受吗？”

“或者，换一个说法，你愿意为了大周，牺牲你的儿子吗？”

赵广站在雨中，淋着大雨，满脑子空白。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那问题之中的儿子换成自己，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愿意。

自从成为武安大将军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是在他的儿子继承他的那一天死去。

但是现在，命运反过来了。

天下为父者，大多都能为子而死，岂有父愿意食子？虎毒都不会。

赵广低着头，沉默着。

天子撑着伞，缓缓走到他的身边，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老赵，我并没有强迫你，如果你不愿意，可以按照李谷一的方式，让赵彦先接受你一部分的力量，他没有兄弟，不需要像李定方一样面对残酷的选择。”

“虽然，等赵彦成长起来又需要十年，但现在来了一位普贤真人的转世，我们的准备已经够了。”

赵广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这个自己追随了二十几年的主子。

天子微微一笑，说道：“孟幻他曾说过，会让我成为大周王朝七百年来，最伟大的一位天子。”

“所以，我怎么能让我最信任的人，背负残忍的抉择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