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的小巷子，阴森的小宅子，阴森的小院子，哪怕今日阳光明媚咸阳宫那边人声鼎沸，但也还是掩盖不了城中有这么一处阴森之地。

只开了花苞尚未等到春至的梨花树，略有裂痕的古旧石凳，光滑有青苔的石桌，桌上没有摆着茶壶，中年人的手里却有着那么大一个茶杯，隐隐可见杯内荡漾着血红色的液体。

看中年人笃定冷静的样子，似乎有预料到有人会来这个像是死过了人一般阴森的院子，李迹心中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就是周厉？

李迹眼神扫过这间院子，并未发现还有其他人的气息，虽然心中警惕，但至少还是很冷静,就算对方提前察觉了会有人刺杀，诛候不在的前提下，对方也不可能会是他们这伙人的对手……除非周厉本身便是一位很强大的修行者。

梨花苞轻坠于地，四位弑剑师出现在墙头，冰冷的剑意锁定住那个坐在石凳上悠闲饮茶的中年人，中年人微微抬眼，看了看墙头，笑了笑说道：“一二三四五六……六人个啊，真是热闹。”

“那么，是谁想要我死？”

“是我。”李迹上前一步，铁链滑出他的袖子，同时指缝间多出三柄匕首。

周厉望着这名他并不认识的少年，蹙了蹙眉，他知道有很多人想杀自己，从他打算在这条肮脏血腥的路上走下去的那一天去，他就无时无刻不再设想着有人想杀自己的身份和理由，望着今日第一次见到的少年，他没有立刻出声询问对方的身份，而是想了想说道：“如果是我从前的敌人，他们应该不会知道我离开京城来到了这里，如果不是敌人的话，你又没有来这里的理由，所以说，你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我。”

“能因为我来这里而与我结仇的人，除了尸子之外，我想不到别人了，那么，你是尸子的徒弟？”

李迹对于对方能够一下子猜出自己的身份并不惊讶，他回答道：“是的，不过我要杀你的原因不只是如此，还有另外一条。”

周厉笑出声来，摇着头感慨说道：“你不用告诉你要杀我的第二个理由，既然是来跟我讨论死不死的问题的，那你想知道我的答案吗？”

李迹冷漠说道：“你的答案，并不能决定你的生死。”

周厉淡淡说道：“我的命在我自己的手中，你们又如何能决定我的生死？”

“就凭我们这里有六个人。”

“但是这六个人中，并没有那位天下第五。”

周厉看着这名少年，微笑说道：“你觉得你们能够杀得了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李迹和柳绮拉开距离，一人持匕首铁链，一人握捕头刀，四位弑剑师也同时落下，六个人在不同的方向将周厉围住，不给他任何能够逃脱的空间。

数道杀意宛若形成一股风，吹动院子里的梨花摇曳。

周厉仍是没有起身，只是坐在那儿，看着杯中的血色茶水，茶水中倒映着他的样子，他忽的开口问道：“既然诛候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想必尸子是去杀那个叫尹波的人了吧？你们就不担心他那边？”

“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李迹不知为何有些反感此人的过分冷静，好像是自己精心策划了一场以复仇为名义的刺杀，却完全在对方的意料之中，而明知道有人来杀自己的情况下，这位没有诛候保护的司寇大人却没有躲藏，只是如此平静地坐在院中等待？他有什么凭恃？

李迹的目光不停地在周厉的身上扫动，自从成为一名真正的修行者之后，他也看得出那股在修行者身上特有的灵气波动了，眼前的这位周大人，的确是一位修行者，但境界并不高，似乎只是刚刚触碰到第三境的样子，也就是说和田棱是差不多的实力，这就是他的倚仗？难道他看不出那四位弑剑师，每一人的修为都要比他高吗？

“我为什么要担心自己？”

周厉平静看着少年说道：“既然尸子没来，你们又怎么可能杀得了我？”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身影。

一个红色的身影。

一个手持双刀的红色身影。

……李迹看着这个身影，看着这对双刀，看着这副面具，身体彻底僵住。

双刀羊魔？

西门客死后重新回到天下第十一的双刀羊魔？

他怎么会在这里？

李迹隐隐有一种不好的猜测，虽然他一向以自己的脑子和眼力和为傲，但这一刻他真心希望自己只是想多了，双刀羊魔是尸子的故识，但并不算是朋友，如果不是尸子的实力强过他，或许这一路上早就亮出他血红的双刀了。那么这个家伙出现在这里是为了……

双刀羊魔的脸上永远是那副冰冷的羊头面具，也从来没有人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想要知道这位魔头在想什么，便只能通过眼神，双刀羊魔的眼神现在就很冰冷，所以李迹心中那个不好的猜测越来越真实。

他很直接对李迹说道：“有我在，你们不可能杀得了周大人。”

李迹紧蹙着的眉毛缓缓舒展，由于已经提前让自己想到了那份压力，所以现在他反而平静下来，讽刺的说道：“双刀羊魔前辈不向来是诛候名单上的必杀之人吗？什么时候投靠大周了？”

“这和诛候无关。”双刀羊魔冷冷说道。

李迹抬手，手中的三把匕首冷锋对准他，说道：“这也和你无关。”

双刀羊魔没有说话，但披风一摆，像是卷起一道红色的风，吹落梨花树上的粉嫩花苞，他把双刀往地上一插，刀身红芒吞吐，杀意森森，这便已经是很明显的意思了。

这件事情，和他有关。

他是周厉请来的人，因为达成了某个约定，所以他暂时和周厉一边。

这件事情，真正将他请来的尹波不知道，一直想抓住他的诛候也不知道。

周厉放下茶杯，双唇已经殷红如血，他站起身来，将场地让给双刀羊魔和这几位客人，就像是同时来了几波客人而会为了客人而自降身份的好客主人，只不过在离开之前，他说了几句让李迹等人都听不懂的话。

“我对他说过，我很会骗人，他愿意相信我，但这仍不能代表我不会骗他。”

“事实上我也的确没有骗他，我说他的命以后是诛候的了，这是真的，但是诛候随时可以不要他这条命。”

“所以他的死并不能怪我，只能怪尸子太强。”

……

……

咸阳宫大广场，朝会如火如荼。

秦王今日听到了很多平日里他不可能听到的话，他的心情很复杂，也很感慨。

他明白了很多事情，知道了很多人心中对他的真实感受，虽然那些人大多都是来自民间的寒门士子，而非官场之人，没有什么为官前程的忌惮，且大多都可能是认为他赢驷今日难逃一劫所以才敢说出口的，但这份勇气已经足够让他骄傲秦国有这样敢说的一群读书人。

他的王弟赢疾就站在他的身边，说道：“王兄，您觉得尸子何时会来？”

秦王淡淡一笑说道：“无所谓他什么时候来了，反正也拦不住他。”

赢疾眼神望向宫门处，说道：“王兄，有魏章将军和大良造公孙衍率领八百白雪剑宗精英弟子布下剑阵坐镇王宫六门，再加上外面埋伏的一万禁军，那尸子如果真的光明正大地自信闯进来，必定要先通过剑阵，到时候就算拦不住，我们也能知道他来了，王弟不信，在大秦国都城的王宫里，他尸佼还真的能杀得了我大秦之王。”

秦王望向天空，喃喃说道：“但是黑白颠倒，昼夜不分，这的确是不可能的呀。”

赢疾跪到地上，磕头不断，说道：“只要王兄自己不要放弃希望，王弟誓死护王兄周全！”

秦王没有说话。

赢疾额头一片血迹，紧咬嘴唇，同样出现一抹猩红血迹。

宫门出现忽然出现了一片躁动。

赢疾循声站起，把手放到剑柄上，望向那边，眼神坚毅。

来了！

镇守咸阳王宫六处宫门的公孙衍当即下令八百剑士起阵，只见剑光赫赫，交织成一片剑网笼罩在宫门前。

一万禁军如潮水般从宫门处涌出，喊杀震天。

广场上的所有人同时回头看去，然后齐齐发出哗然震惊声。

只见有一老人身缠铁链，如游龙般而来，撞破剑网和一万禁军的防线，径直往广场上飞来。

无数的剑光和弓箭在他的身体周围破碎。

势如破竹而来。

人群之中纷纷大惊，然后惊慌散开，露出了一大片的空地。

老人轻轻落于空地之上，众人这才看清，原来他的身后用铁链拖着一具尸体，携尸而来。

尸体早已经被无数道剑气和刀斧弓箭割地鲜血淋漓。

当秦王看见那具尸体的面容时，只觉得手心发冷。

那是尹波，是他的太傅死后，秦国道家第一人。

如今却是一具被铁链勒住脖子早已经死去的冰冷尸体。

老人背负双手，望着大殿处的秦王，朗声说道：“赢驷，你可还记得何为请君上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