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皆是父精母血而生，是以矜贵。叫人牵肠挂肚，百般思量，只愿孩儿周全万好。

大夫人日日都在揽月轩，因想着沈千暮被人欺诲，正自琢磨着接她回府，又怕招惹沈枫不快，正自犹疑。就见着那老嬷嬷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看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好似是撞鬼了一般。

“狗奴才，没用的东西，这样的青天白日里头，莽莽撞撞，是何道理？”

那人一听，忙不迭地匍匐在地，慌慌张张，回道：“夫人，出事了！”

“何事？”大夫人只当是昨儿个那萧元翊被打的太狠了，这会子跑来闹事来了，她何曾怕过？“可是那脓包萧元翊来了么？”

“不是，夫人，是大小姐！”

“千暮？”

大夫人一听这话，忙不迭地冲出门子，只想着那人怕不是被萧元翊报复，受了什么重伤才好，还未到府门，就见着四个小厮抬进来一个死尸，上头蒙着一层白布。后头的沈枫，两眼通红。

大夫人心跳如雷，三两步跌跌撞撞跑了上去，朝着那人骇笑两声。

“这是谁？好端端的，把别人的尸体，怎的抬到府上来了？”

沈枫朝着那人觑了一眼，还未说话，就见着大夫人彻底发了狂，朝着那尸体扑了过去，颤颤巍巍揭开了那层白布，刚看到沈千暮那张乌紫的脸，她呜呜咽咽，浊泪滚滚。

“不，不会的，我的儿，我的儿！”大夫人大哭出声，“谁害了我的孩儿！是谁？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是千暮自己投水自尽的，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咽气了！”

“不会的，我还好好活着，我女儿怎的没了？”呕心沥血，哭个不休，她只觉得天地晃荡不堪，她气血上涌，直直地吐出一口子荤血来，登时就倒地不起。

沈枫见着，忙道：“来人，找大夫，找大夫！”

还没过上几天太平日子，现如今，倒是愈发乱糟糟的。

石琪身子安好几分，同沈千寻在院子里头走了半晌，还未往院中去，就听着前头哭声震天。

她微微蹙眉，同沈千寻面面相觑。

“只怕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了！”沈千寻一脸忧惧。“娘，可要去看看么？”

石琪摇了摇头，拍了拍沈千寻的小手，轻声道：“这事儿莫要多管，近日里头也不知是有几多麻烦事儿，我怕叫咱们惹祸上身，又备受欺凌！”

沈千寻应了一声，刚准备搀扶着石琪进院，就见着那前头的婆子婢子都是一脸惶恐，摇摇欲坠。见着石姨娘跟沈千寻，都是不得行礼，瘫软在地，好似是遇着了什么迫害一般。

沈千寻愈发觉着奇怪，朝着那人说道：“好端端的，怎的被吓成了这副模样？前院怎的了？”

那老婆子见着沈千寻这样单纯天真，轻声道：“四小姐哪里知晓，大小姐殁了，昨儿个夜里投水死了的，今儿个一早就被人发现，老爷将那人尸身给带回来了。这样的青天白日里头，竟然出了这么一等子事儿来，好生骇人！”

“谁？”

沈千寻愈发慌张，看着那老婆子，“这话可不能胡乱说的，被大娘知晓，仔细你们的皮！”

“哎呀，这事儿哪里由得我们胡说？那尸身就在前院里头呢！这会子都在准备灵堂，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怎的不吓人？都吓疯了！”

闻言，沈千寻朝着石琪看了一眼，轻声道：“娘，这可如何是好？”

石琪眉头紧蹙，这会子若是去看了，大夫人必定以为他们这是在看她笑话来的，若是不去，日后说起来也着实不好听。偏得大夫人着实叫人害怕。石琪苦笑连连，气喘吁吁，轻声道：“好在你我都是个多愁多病的身，这会子不去，只推说是半点不知，日后再去吊唁，也是一样。免得惹的那人不快，白添了一身晦气！”

“好！”沈千寻应了一声，跟石琪进了院子。一心凄惶。

怎会如此？

她也知晓大皇子失势之事，只是沈千暮到底也是丞相府里头的女儿，身份矜贵，到底不会自寻死路才是！

“许是被人害的！”沈千寻坐在一边，惴惴难安。“好大的胆子！”

“莫要胡说，这样没根没据的话，少说为妙，免得被人听了去，日后又有什么祸事。”石琪在这府上，本就没有什么地位，加上大夫人为人泼辣刁钻，若是被她找到了什么缺漏，必定要叫他们不得好死，这一来二去的，更是对那人多了许多避讳。听着沈千寻这样说话，也是心中惴惴。

祸从口出，这话固然没有假的。

那一头，大夫人气息奄奄，纵使是晕厥了过去，却还是泪流如柱。

那些大夫见着了，皆是摇头叹息。

“如何？”沈枫也有些急了，这一回毕竟是他们的女儿没了，怪不得这人如此伤心，这沈千暮一死，倒是叫他想到了当初他同这人刚成亲之时的光景。那时节，大夫人也是个温柔女子，而后产下沈千暮，他们夫妻二人，也不知是有多欢喜，这会子殁了，倒是叫他有了一种万事皆空之感。他眉头紧蹙，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那人，愈发焦灼。

到底是结发妻子。

“若是夫人醒来，心里好受些，许是能好，若是依旧如此悲恸，只怕是难能了！”

“什么？”那人一脸骇然，也是十分痛心，生怕这人又有什么好歹来。这丞相府，近日里头运途多坎，已经经不起再出什么事端了。

那些大夫一个个儿地都跪在地上。

沈枫纵使是心中有气，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来，以免犯了口业，冲着那人觑了一眼，说道：“下去吧！”

“是！”

“雅兰！”他甚少唤着这人闺名，这会子愈发不由自主，走到边上，紧紧地攥住了那人小手。

这揽月轩的婆子婢子，也都跪了一地，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想到沈千暮已死，到底难为人。

连带着沈枫都受之不住，况且是大夫人。

“雅兰！”他声声唤着，愈发觉着难过。

等到了傍晚时分，那人才幽幽转醒。周遭没有半个人影，外头倒是有细细碎碎的嘈杂之声。

她赤着脚，打开雕窗，满目残春，方寸大乱。惹恨牵愁，艳羡草木无心，更无儿女之事叫柔肠寸结，这会子不死也疯癫。

呜呜咽咽，浅斟低唱，尽是些旧时曲调，那时节，沈千暮乃是个不知事的，日日捣乱，她这是哄着她睡觉唱的。一时之间，密咏恬吟。也算是十分欢喜岁月。

哪里像是今日。

这会子天色已晚，西北角上浓云密布。没有半点星光月色，黑乎乎一片。昼风四起，夜风愈大。

她嗤嗤笑了两声，脸上尽是斑驳泪痕。

“我的儿，乖乖睡，我的儿！”

那外头的婆子听了，眉头紧蹙，朝着那老嬷嬷说道：“好似是夫人醒了！”

那人微微颔首，悄悄地推门看了一眼，只那一眼，就被吓得魂飞天外。

见那人满头乱发，珠钗尽落，手里抱着一个长枕头，抱在怀里，也不知是唱着什么调调。

“完了！”那老嬷嬷浑身发颤，悄悄地退了出来。“老爷往哪里去了？”

“置办大小姐的后事，这会子，也不知是在哪里呢！怎的了？”

“夫人情况不对头！”那人也是一脸沉肃，不再多话，慌慌张张出了揽月轩。

寒犹在，衾偏薄，肠欲断，愁难著。倚蓬窗无寐，引杯孤酌。寒湿清明都过却，最怜轻负年时约。想小楼，终日望归州，人如削。

大夫人嘻嘻笑着，只是那眼泪，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这天下好女儿何其之多，那沈千寻就是一个现成的好女子，不论是生意经，还是腹中谋划，都高于沈千暮，只是对于她来说，他们二人好似是萤火之亮之于皓月之明。

她终究还是十分偏袒自家女儿的，不愿叫她吃苦受罪，也不愿她比旁人差上一分一毫。

何也落得如此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