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话落，羌莫眉心拧紧。

他知道，谢姝是在威胁他，威胁他要是不治好封浔，她就绝对不会让喻湘好过，甚至，比起当年喻湘折磨她的手段，她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清楚，他也能听懂。

只是，封浔什么时候有旧疾了？

羌莫心有困惑，看了封浔一眼，见他垂眸吃梨花糕，姿态闲适，他似是十分欣喜谢姝说出这番话，薄唇掩饰不住愉悦弧度，微微翘起。

羌莫看到他把剩下半口梨花糕吃进嘴里，用帕子擦了擦手，就一边喝水，一边含笑看谢姝，目光脉脉含情，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他眼里的那个小女人。

可惜，某个女人并没有看他。

念及旧日交情，羌莫下意识想问问封浔有何旧疾，可是，心念一转，话到嘴边，已然咽下。

以他们如今对立的局面，实不该开这个口。

他想，不管封浔有何旧疾，以他的能力，以苗疆的传承，他定有办法解决。

需知，苗疆之所以能成为当今天下最为神秘的所在，定有渊源。

传说，苗疆之秘法能够让人起死回生，并非只是传言，在苗疆史载里，确有其事。

羌莫再次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封浔，最后，目光在封浔的脸上转了一圈，然后，回到谢姝身上。

他与封浔共事多年，从未听说他有旧疾，如今，瞧他脸色，虽有苍白虚弱之态，却也并非到了枯萎之状，就算再如何严重，也不会用到苗疆的传承秘法吧……

打定主意，羌莫当机立断，承诺道：”本圣子给王妃一个完好无损身体康健的王爷，王爷放了圣妃。”

说到此处，他停顿一下，然后补充，“并且，在本圣子给王爷治疗期间，王妃不得为难圣妃。“

谢姝同样干脆，颔首，扬唇笑了一下，应他：”好说。“

……

当年，羌莫应了喻湘的要求将谢姝掳劫过来极尽折磨那会儿，他确实不知道谢姝会医，不然，他也不会在喻湘折磨完谢姝之后，派人给谢姝送药了。

这一年多来，羌莫无时无刻不希望喻湘的心思在苗疆彻底定下来，不要再把心思放在中原了。

他虽如此想，可身为上位者，他始终明白若想立于不败之地，需要时时居安思危，因此，他用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调查谢姝，苗疆与云国距离甚远，他在云国设的暗桩不多，所以，他能收集到的资料很少。

可这些也足以让他对谢姝了解多一些，他知道，谢姝在医毒上十分有天赋，并且，能力绝对不在他之下，甚至，超过他。

如今，谢姝让他救封浔，羌莫也在诧异，连谢姝都治愈不了的旧疾，封浔到底染了什么疾病？

他在思索的同时，也隐隐确定，针对封浔的治疗，应该只能用上苗疆的传承了，否则，以谢姝的能力，也无需让他出手。

羌莫是这么想的，也知道事情棘手，可一切的想法在他给封浔号脉之后，全都打破了。

寒气侵入五脏六腑，这个，他理解是寒虫蛊造成的。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脉竟衰竭至此，甚至，连耄耋老人都不如了呢？

身为苗疆圣子，他对苗疆蛊虫自是了解极深，羌莫知道，寒虫蛊可没有蚕食心脉的能力。

他下意识想问封浔，可封浔不看他，只看着窗外的那棵菩提树，泰然自若的样子好像这副残破身子不是他的似的。

谢姝看出了羌莫的疑惑，只是，她也不想解释，封浔的病况，她提一次，痛一次，她不能提。

彦鸿和柏舟都在此，谢姝知道，即使她和封浔都不说明，柏舟也会把详细情况告知羌莫，柏舟早就在研究封浔的心绞痛了，可以说，与她相比，柏舟更适合做这次病况描述。

所以，她由着他们去说，自己则走到封浔身边，坐下，小手轻握他的大手，然后，慢慢收紧，无声给予他力量和鼓励。

封浔从窗外收回视线，望进谢姝如清泓般透澈的眼底，心知她的担忧，他浅浅勾唇，反手握住她的手，执起，低头，在她的指尖轻轻印下一吻。

如鸦青般的长睫敛下他眼中的情绪，那是，谢姝没能发现的苦涩与无望。

他爱她如命，怎她舍得独留她一人在这世间行走？为了私心，他曾偏执地想让她应他追随他同去。他是一个将死之人，于他，这是蠢蠢欲动的奢念。

可是，成亲洞房之时，在情难抑制地云雨交融中，她却在他耳边低声承诺：”封浔，你既以帝王之气与寿命换我今世重生，弥补谢氏遗憾，那我便愿从此追随你左右，上穷碧落下黄泉，至死无悔。“

那一刻，他欣喜若狂，只能用不断的重击来表达他对她的满腔爱意与热情。

然而，云雨初歇，他望着她疲惫安静的睡颜时，只想流泪。

她待他如此，而他……又真能舍得让她随他而去吗？

他，舍不得啊！

可若是舍不得，这一世，他与她，就只能……缘尽于此了。

或许，有一天，她又重新有了新的夫君，甚至还有孩子；也或许，她孤身一人，寂寞地行走在天地间，与世人格格不入，任孤独的阴郁溢满全身。

这些日子，他常常会想到这些，可不管哪一个画面，他只要想一想，便心如刀绞，恍若有人拿着尖锐利器，将他的心切成了一片又一片，疼得他难以呼吸。

他矛盾，他痛苦，他悲伤，他绝望！

身体的不适与种种负面情绪通通压在他身上，有时候，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可一旦看到她，他又觉得不管未来如何，总之，他们此刻在一起。

为了她，他要努力地活着，更努力地活着。

可是，真的能活吗？

封浔抬眸，看着谢姝，笑得温柔。

谢姝也笑，轻浅的笑纹在她的嘴角慢慢漾开，看不到一丝阴霾，好像，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生与死的问题。

于谢姝而言，确实如此。

他生，她生；他死，她死。

她是这么想的。

可他却在这一刻，忽然低低问她：”阿姝，若是我说，这一世，你我缘尽于此，你还愿许我来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