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特意为我倒的茶，即便是毒，我也照饮不误”——

如今，这般厌恶他的阿姝，想必不会信他所说吧？

封浔仰躺在地，嘴唇渐渐变成深紫色，一看便知是中毒迹象。

可是，他说的是真的，哪怕，她当面真的告诉他那茶水里掺了毒，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的。

除了离开他和伤害她之外，只要是她想的，哪件事，他不会应允呢？

昏暗灯火，封浔眼中泛着点点光泽，在这处无人之地，痛苦与挣扎尽显其中。

蓦然间，他又回想起方才她说的话，“相信缺了一个小小谢姝，并不是什么大事”——

呵，不是大事！

若封浔缺的就不过一个谢姝呢？

阿姝，你从来不会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你就是我的命，缺了一个你，便没了命——

这，还不是大事么？

脑海中不断闪现前世幕幕场景，死气沉沉的黑眸里迸发欢喜光芒。

柏舟和彦鸿从外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种场景——

男人目光迷离，双手无力地摊开在地，却努力抬起，好像试图拥抱就在他眼前，却又与他隔着咫尺天涯的人儿。绣银桃花的红色衣袍铺展在地与墨色长发相间，藏匿了他刻意隐藏的绝望，红与黑的交杂似乎惊艳了整个荆棘时光。

“主子！”

二人万分震惊，忙上前扶起他，柏舟按住封浔脉搏，面色一变，忙从怀里掏出清心丹给他服下。

“主子怎么样了？怎么会突然中毒了？”

就算彦鸿不会医术，也看得出封浔中了剧毒。

“先别说那么多，走，先带主子回去。”

封浔已经昏迷，柏舟示意彦鸿扶他另一边。

“可是，主子离开了，外面怎么办？”

彦鸿有些担心。

“这种宫宴主子来与不来，那老皇帝也不会太在意，事后让人传出主子无聊，提前出宫流连红粉阁的话给老皇帝，老皇帝不会怀疑。”

柏舟比彦鸿更细心，也听封浔提过睿帝并无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放心皇子浔，可是，这时候已经没有办法了。

彦鸿明白柏舟的话，放下心。

“走吧。”

“好。”

……

谢姝领着二婢走在宫道上，心绪不定。

簪玉和微芳看着前面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走的女孩，脸色犹疑，二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微芳忍不住开口询问。

“小姐，您为什么要告诉彦鸿他们，您给皇子浔下毒了呢？”

天知道刚才她们听到自家小姐冷冷清清地告诉他们——她给皇子浔下了毒，蛇心毒，两个时辰有解——她们有多惊悚。

可是，惊悚过后，一心护住的二婢想的却是如何保护自家小姐，可如今，给人家主子下了剧毒的小姐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上前告诉人家：凶手就是我。

这不是等着人家来收拾嘛？！

是啊，为什么呢？

遥遥望着寂寥深邃的夜色，谢姝黑色的眸子里面流露丝缕迷茫。

突然，一阵桀桀阴笑声顺风传来，沙哑难听如锯子割裂空气般令人难以忍受。

微芳一阵激灵，连忙和簪玉上前一左一右护在谢姝身畔。

“小姐，这宫里大半夜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声音啊？”

四周静谧，时有冷风吹过，枯叶飒飒作响。

微芳突然想到以前曾听谢姝说过——

“深宫大院，人如蝼蚁，命比草芥，若世上当真有孤魂野鬼，黑白无常，皇宫怕是这世上最不安宁的地方了。既如此，我为何还要自讨不快，给自己缚上枷锁嫁入宫中，与三千美人争那点儿可怜宠爱呢？”

这时候，微芳的重点已然和曾经不一样，现在她脑子里只有谢姝说的——

孤魂野鬼，黑白无常……

微芳平日虽然胆量过人，可她却最怕鬼怪，谢姝兴致起来，尤爱用这些玩意儿逗她，直把她逗得眼泪汪汪方才罢休。

此时，大半夜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脑子自动浮现各种姿态的妖魔鬼怪，越想越怕，傻大胆微芳不由双腿发软，带着哭音唤道：“小，小姐，孤魂野鬼是不是要出来寻食啊……”

有一次谢姝告诉过她，孤魂野鬼也会饿，每到鬼月之时，阎罗王便会打开鬼门关让众冤魂厉鬼出关寻食。为此，微芳特意问过谢姝，鬼月是什么时候，至此，每到七月，她便尤为小心注意。

可现在是除夕，难不成阎罗王心血来潮，也给孤魂野鬼过佳节了？

微芳战战兢兢，谢姝瞧她脸白得厉害，无奈摇头，偏头看左边宫墙，破败萧条，再回头望了眼来时的路，明白她们这是在不知不觉中走了冷宫这边的路。

“放心吧，有我在，神神鬼鬼都不敢过来把你怎么着的。”见微芳依然害怕，谢姝耐心解释，“这边是冷宫，里面应该是被关的妃嫔。”

一夕之间，从高高在上的宫妃落得如此下场，几经磋磨，不疯也得疯了。

微芳稍稍松口气，忙催促道：“小姐，我们快离开这里吧，少爷该等急了。”

谢姝噗嗤一笑，随她快步离开，嘴上却道：“是你该怕急了吧。”

“是的，奴婢可怕了。”说着，微芳又向谢姝身边靠了靠。

谢姝抿唇忍笑，却在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时，脚步一顿，紧贴在她后面的微芳差点撞上她。

“小姐，您怎么停下了？”

微芳不解，正待再问，却被簪玉扯了下衣袖，她看簪玉，见她眼中含意，立即闭嘴。

“哈哈哈，宛妃，你个贱人，你以为你做过的事情没人知道吗？……哈哈哈，贱人，我杀了你，杀了你……啊，你不要过来，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嘿嘿嘿，孩子，我的孩子，不哭，娘在这里，不哭，没人可以伤害你，皇上也不行。”

“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里，你们这群贱人，还我孩子，啊……宛妃，贱人，贱人，我杀了你！”

“你又在鬼哭狼嚎什么，还不快跟我走？！”

粗鲁老嬷嬷的声音与凄厉沙哑的女声交杂在黑夜之中，一阵窸窣挣扎，一切混乱归于平静。

宛妃？

暄王与云婷的母妃？

谢姝最后打量了一会儿左边宫墙，半晌，举步离开前，她吩咐：“微芳，查一查这座冷宫关了什么人。”

听到正事，微芳肃容应是。